(一)
肖景容教授是18luck新利电竞
塑性加工学科的领军者,材料成形与模具技术国家重点实验室的创始人之一,是我们首届研究生(邢吉祥、严泰、李志刚、刘全坤和我)的指导老师,我们前进道路上一盏光芒四射的指路明灯。
肖教授学为人师,行为世范,教书育人,桃李芬芳,深受材料学院广大师生的爱戴。他是一位长寿老人,平日里生活简约,通晓医术,善于调理,身体一向不错。
肖教授1998年时的工作照
肖教授退休后对古文诗词兴趣盎然,造诣颇深,所创作的诗词刊登于《当代中华诗词通鉴》等50多种全国性的诗集中。仅2009年作家出版社发行的《中华诗词十佳精品选》一书中,就收录了他的82首诗词作品。
书中,有肖教授的八旬自咏:
八旬自咏
寿宴庆八旬,友朋情意深。
舌耕五十载,发掉三千根。
桃李遍中外,衣钵继古今。
后生诚可畏,专业几更新。
也有怀念他的好友、锻压教研室元老黄树槐校长的感赋:
黄树槐校长逝世纪念及骨灰安葬典礼感赋
丹桂飘香又一秋,思君不见令人忧。
木兰湖畔陵园秀,业绩芳名万古留。
还有祝贺我和课题组喜获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的七言律诗:
书赠李德群及注塑组同志
注塑开发二十年,首创国内处领先。
求真实干学风好,反复切磋意志坚。
学子艺成奔外地,新生接力攀峰巅。
须知效益在应用,抢占市场出重拳。
2021年,肖教授时年98岁,我们正在策划来年为他举办百岁祝寿会的事项。
怎料天有不测风云。9月24日肖教授因发烧导致昏迷,入住市三医院ICU病房。肖教授苏醒后,10月10日我们还去病房探视了他,次日病情突然反转,不幸与世长辞,我们无不沉浸在深切悲痛之中。
四十多年来,肖教授对我循循善诱,关怀备至,情同父子。我的成长过程和点滴进步里渗透着他老人家的无数心血和汗水。
(二)
我第一次见到久仰大名的肖景容教授,是1978年6月来到华中工学院参加研究生复试。他个子不高,操一口难懂的湖南话,浓黑的剑眉下目光炯炯,显得十分威严,短暂交谈后又觉得他和蔼可亲、坦荡真诚。
和蔼可亲的肖景容教授
面试结束前,我试探着询问录取的可能性,复试小组组长避而不答。肖教授却巧妙地送给我一颗定心丸,他对我说:“研究生的课程很多,学习会很紧张的,你回去后抓紧时间多学点外语和数学吧。”
组长笑着问我:“肖教授的话,你听懂了吗?”一语双关,肖教授的湖南口音本来就不太好懂。
“懂了!”我怎能不懂?
遵照肖教授的嘱咐,我复试结束回原单位后,抓紧时间自学英语。
我买到一本北京外语学院薄冰主编的《英语语法》和一部《英语常用词汇字典》,夙兴夜寐,刻苦学习。两个月里,我将厚厚一本《英语语法》通读了一遍,此举为我在研究生阶段的英语强化学习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人们常将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称之为缘分,我和肖教授的缘分不浅。
塑性加工的研究生专业考试原先准备考我没有学过的“塑性成形原理”。如果真考这门课程,我在报考时便无法选择塑性加工专业,自然就遇不到肖教授。肖教授建议将这门课的考试改为“金属学”,以便让更多的外专业学生能够选择塑性加工方向,这才有了以后肖教授和我情深意切的师生关系。
(三)
经历了十年动乱,克服了重重困难,我有幸来到华中工学院这所树木葱茏、碧草如茵、环境优雅的部属重点大学读书,心中的激动和喜悦自不待言。
我衷心感谢党中央无比正确的改革开放政策,衷心感谢肖教授的舐犊之念和厚爱之情,给予了我改变命运、发挥才智的绝好机会,使我由一个县城农机厂的技术员,能够师从像肖教授这样德高望重的导师,步入科技报国之路,从而登上了更加广阔的人生舞台。
重新学习和深造的机会千载难逢,我下定决心,要将十多年来失去的时间夺回来,用优异的学习成绩和研究成果回报肖教授的知遇之恩。
入学后,同学们的表现都很优秀,刻苦学习,积极进取,肖教授对我们这批硕士研究生寄予了厚望。
根据锻压教研室科研工作的需要,在我攻读研究生期间,肖教授希望我着手翻译一部24万字的俄文最新专著《热体积模锻的最优化和自动化原理》。
当时,我正在突击学习英语。英语的重要性和紧迫感在改革开放后日益显示出来,我要尽快达到“会读、会写、会听、会说”的四会要求。
英语就像横在我们这些大龄研究生面前的一座高山,虽竭尽全力,却难于攀越。这突如其来的俄文专著翻译交给我后,俄语和英语在头脑里并存,两种语言经常混淆和干扰,使我感到雪上加霜。
我知道,肖教授慧眼独具,想率先在国内开展锻压模具设计最优化和自动化的研究,但是无章可循,无据可依,恰逢此时有了这样一本俄文最新专著可以参考,他想让我先探一下路,看是否能够开辟一个全新的研究方向?
那本俄文专著共有200多页。我计算了一下,如果我每天能够翻译两页,三个多月便可完成全书的翻译,正好可在当年的暑假,将此书的译稿交给肖教授审阅。
英语学习必须照常坚持,其它功课负担也很繁重,每天两页的俄文翻译我只能见缝插针。那一段时间里,我争分夺秒,放弃了休息,放弃了娱乐,放弃了锻炼,为的是按期完成肖教授交给我的重要任务。
翻译工作完成后,肖教授想让我通过一个应用实例,探讨一下锻压模具计算机辅助设计(CAD)的难点和效果,但又担心我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可能做不出什么名堂,所以特地为我安排了一套板料成形试验装置作为我硕士学位论文的后备方案。
三个多月来的专著翻译,虽然备尝艰辛,但心得体会与日俱增,思路逐渐清晰明了,我对开展模具CAD的研究充满信心。我对肖教授说:“不要为我留后路,我有破釜沉舟的决心。”
听到我的回答,肖教授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所期待的就是我的这个明确表态。
万事开头难。我在研究中遇到的难题,是如何利用计算机描述锻件的几何形状。当时,国内既无图形显示终端,又无实用的图形软件。这是上世纪70年代末CAD技术研发在我国举步维艰的主要原因。
俄国同行的硬件条件也不好,同样遇到图形输入的困难。所以他们深入地研究了如何采用编码法描述典型锻件的形状。他们首创的编码法能够将复杂的几何图形转换为一组关联的数字。这在我翻译的那本俄文著作中已有简明的叙述。
原以为肖教授要我翻译那本俄文专著是“雪上加霜”,谁知道却是“雪中送炭”,肖教授确实是大家风范,匠心独具。
在硕士论文研究阶段,我编制了热体积模锻毛坯自动化设计程序。以汽车发动机连杆锻件为例,完成了模锻工艺过程的最优化设计,在国内首次实现了模锻工艺过程自动化和最优化的研究和验证。
肖教授与首届锻压专业研究生合影
前排:陈允凯、黄树槐、肖景容、蒋希贤、郭字洲、邢吉祥
后排:卢怀亮、严泰、邹正烈、刘全坤、孙友松、李德群、李志刚
(四)
1981年6月研究生毕业后,严泰、李志刚和我三人留校做了肖教授的助手,致力于模具CAD/CAM技术的研究。此时,肖教授争取到电子工业部的一项科技攻关重点课题。这个项目的攻关目标是开发一套实用型的板料精密冲压模具CAD系统。
这是我留校后第一次参加科研攻关项目的研究,极其珍惜这次难得的锻炼机会。
这项攻关任务在肖教授的领导下,由锻压教研室的肖祥芷、江复生两位老师以及严泰、李志刚和我共同承担,与我校附近的长江无线电厂(733厂)协同攻关。尽管任务艰巨,困难重重,但是大家通力合作,相互支持,共同度过了一段美好难忘的宝贵时光。
在工作中,肖教授的领导才能和人格魅力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肖教授根据我们每个人的特点,将工作安排得有条不紊、合情合理。他对待下属,不分亲疏、一视同仁。他虚怀若谷、从不揽权,让我们独立自主,对我们高度信任。
更加难能可贵的是,肖教授不搞形式主义,不做表面文章,尽可能减少不必要的开会学习和劳动时间,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宽松、和谐、自主的学习和工作环境。
在肖教授的领导下,我们研发的板料冲裁模计算机辅助设计与制造系统填补了国内空白,在国内同行中获得较高的评价,荣获1989年教育部科技进步一等奖。
肖教授在机房指导工作,从左到右:
余华刚、严泰、李德群、肖景容、李志刚、肖祥芷、江复生
(五)
自1953年创办锻压专业以来,我们锻压教研室的业务范围一直局限在金属成形加工领域。时为锻压教研室主任的肖教授及其科研团队,长期以来致力于热锻和冷冲工艺以及模具技术的研究和开发,成果十分显著,其学术地位和对行业的引领作用被业内同行所公认。
1984年开始,肖教授敏锐地认识到,在国内模具行业,热锻和冷冲等金属成形模具只拥有国内的半壁江山,还有半壁江山被塑料成形模具所占据,特别是塑料注射成形模具,近几年来发展迅猛,潜力很大,而我国在该领域还缺乏深入细致的研究。
肖教授的雄心壮志是要在我校创建一个国家级的模具设计与制造基地。当时他感到需要加强的,是建立一支包括从事塑料成形模具技术研究在内的高水平学术队伍。
肖教授在国内率先开展模具CAD/CAM研究,及时组织塑料成形模具先进技术研究的谋划布局,真是审时度势、高瞻远瞩。
正是由于肖教授的精心谋划和超前布局,使得我校在首批国家重点实验室申报的激烈竞争中脱颖而出。1992年成立筹备组,1995年经国家计委批准,利用世界银行的专项贷款,在我校正式成立了“塑性成形模拟及模具技术国家重点实验室”。
“天道酬勤,业道酬精。”肖教授终于如愿以偿,成就大业。
肖教授知人善任,推荐与我同时留校工作的李志刚担任塑性成形模拟及模具技术国家重点实验室的首任主任。果不其然,我们的国家重点实验室在李主任的带领下,一步一个脚印,运转得有声有色、风生水起。
李志刚(左一)、刘全坤和我一起去看望肖教授
(六)
由于当时的环境和条件所限,肖教授打算从校外物色一位塑料成形领域学术带头人的想法一直未能如愿。时不我待,他想从我们锻压教研室内部挑选一名中青年教师加以培养和任用。
肖教授将目光又一次对准了我。他与我的谈话开门见山、简单明确,至今言犹在耳。
“我想抽调你出来专攻塑料成形模具,不知你的意见如何?”肖教授单刀直入。
“您知道,我最熟悉也最喜爱的是冷冲压模具。”我回答说。
“我考虑了很久,觉得你是合适的人选。”肖教授十分肯定。
“为什么您觉得我合适呢?”我接着问。
“因为你做事踏实,肯动脑筋!” 肖教授脱口而出。
“您这么信任我,不知我能否担此重任?”我继续问。
“我相信你一定能胜任。”肖教授对我充满信心。
“好的,我一定努力!”我当即表态。
俗话说得好:“三十不学艺,四十不改行。”当时我已是40岁的中年人,鼎盛时期已过,马上要重启一个我不太熟悉的新研究方向,不免会产生一些畏难情绪。
肖教授并没有让我孤家寡人似地单打独斗。他调配了一位北京航空学院69届毕业的青年女教师江复生和在读博士生余华刚协助我的创建工作。就这样,我和江老师、余博士一道,开启了我们塑料注射成形课题组的新征程。
开启塑料注射成形课题组的新征程
(七)
我在阅读英文文献时,知道美国康奈尔大学有一位王教授(王国金,K.K.Wang)。他领导的塑料注射成形模拟研究在美国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的资助下已有十余年的历史,研究成果处于国际领先水平。
塑料注射成形在我国发展很快,前景很好,但我们对成形模拟技术的研究还一无所知。我建议我们也应尽快开展这项高新技术的研究,最好能将国际著名学者王教授请来我校讲学。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国际学术交流活动在我国尚属起步阶段,想要将国际学术权威请来我校讲学绝非易事,我希望肖教授能予以协助和配合。
肖教授对我的建议十分支持并大力协助。他经多方查询,终于通过他的好友、美国福特汽车公司的汤新之高级工程师与王教授取得了联系。
王教授早年毕业于南京中央大学,他在德国和美国担任高级工程师多年,后来在美国威斯康星大学获得工学博士学位,现在是美国康奈尔大学的终身教授、美国国家工程院院士。他母亲是年逾八十的长寿老人,在南京定居。王教授夫妇经常利用寒暑假回国探亲。
功夫不负有心人。王教授欣然接受了肖教授的盛情邀请,决定1985年7月来我校讲学三周,然后和夫人一道从武汉乘轮船去南京探亲。
肖教授和我与王教授(右一)在计算机旁交流
肖教授与王教授是同龄人,经历和爱好相似,两人相见恨晚,十分投缘。王教授在结束我校讲学后,决定邀请我去康奈尔大学他的研究团队做访问学者,肖教授为推动此事起到了关键作用。
“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风帆济沧海。”在肖教授的关怀和促成下,我一年多的康奈尔大学之行,拓宽了人生视野,明确了前进方向,使我和我的研究团队在一个更高的起点破浪远航。
(八)
从1978年开始,我在肖教授身边学习、工作和生活已经整整44年。他的博学多才和言传身教使我受益匪浅。以上我的一些回忆只是漫长而珍贵岁月里的几个片段。
常言道,人生中如能遇到一位好老师,成长道路上便会多出一份幸运。肖教授就是这样一位给我带来机会和运气的好恩师。
肖教授除了传授我专业知识外,他对我立德树人的教导、对我研究方向的指引、对我教学工作的培养、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恩重如山,情深似海,学生将永远铭记于心。
肖教授退休以后,每年新春佳节,我和他的众多弟子一样,都会去他家里拜年和慰问,聆听他的谆谆教诲,分享他的养生之道。
2021年春节期间我去给肖教授拜年
斯人已逝,幽思长存。肖教授虽然离开了我们,但他的音容笑貌,对事业的执著追求,对学生的满腔热忱,对材料加工学科的卓越贡献,将永远长存于我们的心里。
敬爱的肖老师,如有来生,我还要再做一次您的学生!